过年期间走亲访友自然是少不了的。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大年初一镇上同性的亲戚都要互相拜年,只有老辈的人才有权利待在家里。初一的一大清早,闻着弥漫着爆竹味道的 空气,我们全家就出动了。作为小辈的我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只有跟在伯伯父亲的后面,挨家挨户的跟人说“过年好!”,一路下来虽稍感无聊,倒也听来了许多以前未曾听过的旧年故事。
虽然过了春节,北方依旧是深冬时节。道路两旁的枯草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前些天下的雪还没化净,昨夜留下的爆竹纸屑还没来得及扫,整条街上都散发着过年的气息。我以为和城市比起来农村过年的气氛要更浓,更有年味儿。跟着长辈们走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看我们到来那家的人热情地出来迎接。近了屋子主人热情地给我们倒水、拿糖、递烟。可能是因为族里的亲戚太多,这一家我以前实在是未曾谋面。我们进屋后,不大的房间里就别挤满了。我安静的坐在火炕的一个角落里,喝着茶水听着伯伯父亲和主人聊天。由于刚做过早饭,火炕烧得很热、很舒服。屋里还有一个地炉,上面座着一壶水不时地冒着热气。和外面的寒冷相比,屋里真是舒服。
长辈们谈得很是尽兴,他们多半是小的时候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加上是同姓感情自然不一般。在那个不大的镇子里,同姓的人基本上都带些亲,往上数上几辈都是同宗。到了我们这辈儿,老人们见了面都还十分的亲切,同辈人之间相识的就不多了,实在是可惜。对于父亲的那一辈人来说,在他们的一生里最难忘的恐怕还是那些苦日子,三年的自然灾害给那一辈人都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抹掉的痕迹。可能因为如此,父辈们到一起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那些艰苦的岁月和许许多多关于吃的话题。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听到了许多对我来说“听说过没见过”的故事。
小镇里有一条河,叫还乡河。河上有两座桥把小镇分成了东西两头,其中的一条在七六年的唐山大地震中断掉了,剩下的一半还留在那里已经近三十年了,也算是给人们留下的一处纪念。这条河对于父亲那辈的家乡人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在三十多年前正是他们这一辈的人用铁锹、推车挖出了这一条河。父辈们说起当年挖河时的事情脸上总是带着自豪的表情,正是这条他们亲手挖出来的河哺育了他们、我们这两代人,还将继续哺育他们的子子孙孙。那个年岁几乎是家家都天不饱肚子,这条河给了大家很多的希望。当时工地上给挖河工提供三顿饭,吃着窝头咸菜和棒子面粥人们依旧干得热火朝天。不用讲挖河是件苦活,加上吃得不饱吃完饭没两个小时人就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空着肚子再干两个小时活恐怕真要把人的眼睛饿绿了,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不知道什么是饱了”。
在还乡河刚挖好的那几年河水非常的清净,没过多久河里已经是鱼虾成群了。父亲说在鱼虾最多的时节,在河里洗澡都能有河蟹来夹脚丫。渐渐的在那条断桥上就有了卖鱼虾的小贩,卖得鱼虾很是便宜,不过买的人却不是很多。父亲解释说由于那时候家里没有多少油,把鱼买回去做起来也不香,自然就不常买了。若家里有一个贪玩的半大小子就更不用去买鱼吃了。据我所知父亲那辈人多数是善水的,摸鱼捉虾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渔网渔叉也玩弄自如呢,吃自己捉来的鱼更是不知道要比买来的味鲜多少。不过,近些年在和两岸建起了医院和一些工厂河里的水质已经大不如前了,就连孩子们也不敢到河里游泳了。每每说到这些,父亲们总是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这条他们亲手挖出拉的河被污染心中定会很不是滋味。
在他们的谈话中我常常可以听到许多关于过年的感慨,“哎!这年是越来越没有年味了!”或许在父辈们的眼中如今的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味道,他们也只有在一起聊天时再追忆一下他们心中的“年”了。在他们小的时候过年会有件盼了一年的新衣裳,会有一年才能吃上一顿的饺子,还会有里面或许只装了两毛钱的红包……这些在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却真正值得他们去盼一年。父亲常说“如今过年钱是花得越来越多,过年的意思倒是越来越淡了。”或许真的是这样,年不一定是靠多花钱才能过好的。就连我这样小辈的人也时常怀念起小时候在老家过的那几个年。蒸上一大簸箕的馒头,炖上一大锅的烩菜。家里不待客人时这就足够了,整整能吃过初十,全家就能在一起踏踏实实地过上一个消停年。在父辈们的心中只有饺子、年糕、炖肉……样样齐全,再从“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一路过下来的年才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年,再把全家的人聚到一块儿好好的热闹几天这年味才算是足了。而如今年夜饭仅仅是一家三口人坐在一起吃顿饺子,远远算不上是过年。
听父辈们聊天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们那代人对生活的热爱,对于吃更是有着非凡的体会。其间的感情是我们这代人很难体会得到的,就像一本深奥书需要我们认真地咀嚼才能了解其中深深的道理。